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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云飘泊

时间:2010/3/27 10:56:47 点击:3591


               我独自漫游,像山谷上空
                  高高飘过的一朵云彩

    从华兹华斯优美的诗句中,我们读出了什么?之于一般人而言仅是一串平静
不过的文字,那么,之于心不平静而身又唯恐安逸的人们呢?该是又一个关乎生
命的噬心的注解。于是,我们读出了短暂生命的又一种境况--如云飘泊……

    如无助的浮云那般飘泊,好似密密的秋雨敲打无根之浮萍,清冷的夜风吹动
着不系之扁舟,这是一个多么富于诗意的比喻!但诗意的背后,却浸润着多少孤
独的漂泊者的心声泪痕,可谓“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无穷的山
色里,悠扬的水声中,晃动着一个个因无所凭倚而随风东西、随波逐流的无家可
归之人。荷尔德林诗云,我像无家可归的盲目的奥提波斯……

    我们知道,漂泊一词,在英文里为homeless,一望而知,那正是无
家的意思。如果说,人一生中的最大悲哀是死无葬身之地,那么最大苦痛便是生
而无家可归。有人认为,无家可归感,正是许多世纪以来那些追求价值生活的人
们之普遍的隐秘的伤痛。海德格尔就曾语焉不详地说过:无家可归是安居的真正
困境。

    人心的贪婪,常使他逸出自己的家门,于是觊觎别处的高楼,他乡的美酒,
异域的丽人。兰波,接着是普勒东,尔后又是昆德拉,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
“生活在别处!”别处必有一个投合自己心愿的居所,与之对照的则是身边世界
的匮乏、空白,缺少生气,毫无色彩可言。于是,出走成了最具现实性的选择与
最富挑战性的决断。

    《易经·象》云:旅于外,未得其位也。我们不是也常听说:某人因其“位
子”没有给他摆好,而拂袖远走他乡的吗?在欧里庇底斯的《美狄亚》中,倔强
的美狄亚便是“怀着一颗愤怒的灵魂,离家远航,穿过海上的岩礁,定居在异国
的土地上”的。是我们身边的世界太拥挤、太逼仄了,或者是我们眼见的天井太
黯淡、太潮湿,于是“逝将去汝,适彼乐土”。由于身边的匮乏、局促,便想着
别处的丰茂、辽阔,任何有生命冲劲的人都会这么想,至少想过。想之不足便上
路再说,从此走上一条不归之路。女孩子们在未嫁人时,仅限于写一些“背起行
囊”的诗句;而男儿郎却真的系好绑腿,并发誓要“混出人样”来,只是,“乐
土乐土,爰得我所?”

    《易经》的道理是有点深奥的,因为深奥,所以最堪玩味。《周易·序卦》
谓:穷大者必失其居,故受之以旅;大而至于穷极,则不能安居,必覆败而失其
所居。这就是说,追求宏伟的建筑而失却了分寸,也就失却了起码的安居本份,
终至覆没而流离失所,成为行旅之人。穷大者,即是受雄心壮志的驱动。好多人,
便是因为野心太大,基建过长,或者由于憧憬过于浪漫,反而使他们无地自容而
到处漂泊,硬是把自己弄成了行旅之人。

    造成漂泊者终身流浪在外的另一原委,即苏东坡之谓“拣尽寒枝不肯栖”,
但苏的原意并非排斥定居,可能是就社会地位而言,所以他的解释是,鸿雁未尝
栖宿树枝,唯在田苇间,于是词的下句为“寂寞沙洲冷”。在王国维的《人间词
话》中,王又引用了李元操《鸣雁行》中的诗句:夕宿寒枝上,朝飞空井傍。云:
“拣尽”不栖正是词人托意所在;不栖于高寒,而栖于卑湿,乃甘为之而非强为
之。但依我之见,王国维多少是有些曲解苏词寓意的。以飞鸟无枝可依的意象,
来抒发行旅之人的飘零感,更早有曹操的《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及他的《苦寒行》(“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
郭象对《庄子》的注释中,有一条叫“达者无滞于一方”,拣尽寒枝而不栖,便
是不想滞于一方;栖无所滞,游无所盘,自西徂东,靡所定处,那就只好到处流
浪了。古希腊哲学中有这样的说法: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河水每时都在流动。因
为变动,所以不居,谓之变动不居。一如陆游所写“游诗”那样:“身如巢燕年
年客,心羡游僧处处家”。《列子·仲尼篇》中,也有“至游者,不知所适”一
说。其实在此流露的,正是人类固有的那种自由化倾向,公然表露这种倾向的杰
出代表,有魏晋名士刘伶--“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而定居即是把生命限制在某一地方、某一领域,甚至囿于某一个人的身边,如同
女子之小鸟依人;也就是所谓成全某一个“家”,好比昆虫学家若离开昆虫、政
治家若离开政治,便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一样。拣尽寒枝而不栖的今日的说法,
便是“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之于这些人而言,渴望自由的生命是多么的重要,
尽管这将意味着终身四处漂泊;之于一些人来说,漂泊成了他们生命的象征。因
此,也惟有死亡,才能最后解救漂泊者。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所处的境遇,就是一个漫游者、一个巡游者的存在,他
除了通过虚构以外不可能达到绝对的休息,而这种虚构就是哲学反省的责任所进
行的全力反抗。”(马塞尔《存在的秘密》)

    在抽象的眼里被目为匮乏的,在意象的心中常被映现成沙漠,文化沙漠,爱
情沙漠……便是意味着缺少文化与爱情。沙漠者,即便是一望无际,终然也一无
所有。偶尔有笔直的孤烟升起,那已是沙漠上最美的风景了,只是最美的风景难
入于我们的视野。上天的杰作之一,是驱使人们手牵骆驼,万般无奈地闯入这个
单纯的世界,导出一股永不枯竭的艺术灵泉:在这荒无际涯、寸草不生的大漠上,
栖居因营造失去了对象而成为绝对的空荡和梦想,惟有死心塌地地走啊走啊,--
还有什么比这更动人、更辛酸也更充分的行旅印象吗?如果让我随便想起一位诗
人,他谙熟塞上风光,且高歌走马西天,我便会想到盛唐时的嘉州刺史岑参,诗
人写道:“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碛中作》)。在天空之下与
在大地之上,人作为匆匆过客的可悲形象,就这么千次百次地涌上诗人、画家与
出征将士的心头。

        追随他,我的竖琴!
        宛如溪涧眷恋江河,
        我的歌与他生死相依,
        紧随他沉思的足迹,
        在这飘泊的路途。
        ……                 (荷尔德林)

    不知谁说过的,旅人的屋顶是蓝色的天穹。此人说这话时,浑身上下都充满
了豪情,就如我的那位朋友用《站在屋顶上吹风》为题做大块的文章那样。然而,
人们貌似轻松地说声“四海为家”,仍不足以注销心中的沉忧:“半竿残日,两
行珠泪,一叶扁舟”,这便是宋人张孝祥行旅中无限忧伤的自画像。又,燕子到
处巢室为家,寄人篱下,没有定所,同人在异乡四处飘荡有什么两样呢?为此而
有杜甫的《燕子来舟中作》,“可怜处处巢君室,何异飘零托此身”,杜甫以随
处巢室的燕子自况,以为慰藉。而在罗宾德洛那特·泰戈尔的呓语里,无家更成
为一种宿命,“我抛弃了所有的忧伤与疑虑,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因为那永恒
的异乡人在召唤我,他正沿着这个路走来。”可是,无家的潮水是那么好追逐的
吗?更何况,无家可归不能保证自己始终那么有信心,而一旦失去了信心,它也
不能成为博取广泛同情的充足理由。因此,流浪者、旅行家、远离了故乡的人,
以至行吟诗人、情感哲学家、孤独的朝圣者……才注定成了“永恒的异乡人”:

         ……异乡人的脚步声
         回荡在银白色的夜空。
                   (乔治·特拉克尔《夏末》)

    在晋人潘安仁的《秋兴赋》中,我们读到过这样的句子:“远行有羁旅之愤”。
是啊,正是羁旅无归,铸成我们脆弱的人类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多少年来,人
们的诗文,便是其中的呻吟与回声。回望孤独者远去的背影,有如天地间飘飘何
似的沙鸥,无疑,它也成了千古如斯又普遍吟唱不已的主题。

    于此,我们才引入了那个让人为之心颤的话题:与居住相对之流浪。不错,
流浪者的天地广袤无垠,又如白驹浮云,多少还带点“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
世自悠悠”(李商隐)的味道,但毕竟浪迹天涯的滋味并不好受。不然,蔡文姬
心中就不会有满腔的悲愤了:“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
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早年
曾看过一个印度电影叫《流浪者之歌》,印象最深的是里面那首歌,歌中反来覆
去唱着“到处流浪,啊……到处流浪,啊……”听得人心里一阵阵酸楚。我曾说
过,流浪从根本上说来始于匮乏(缺少,空白)。有朋友告诉过我,当她打老远
的地方初到一个新的“别处”时,曾不止一次地“伤心哭泣”。远离了熟稔的一
切,人被抛入一个异己的世界,也没有东西、没有对象,赖以营建一个新的遮避
风雨的住家,而感到无所寄托,惟有流浪,一直流浪,就如《旧约全书·诗篇》
上所说,“他们在旷野荒地漂流,寻不见可住的城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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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详 内容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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