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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腿在地上,左腿在天上
我舅舅 一个乡村的泥瓦匠
一条经年架在世界脚手架上的命
又黑又瘦 随时都有被风吹走的危险
一个小意外 致使他 像一块砖
向世界的表面 砸下去 发出巨响
尘土飞扬处 鲜血溅 骨头断
一条命 摔死了半条 捡回了半条
他的左腿 弃下右腿和身体 飞到天上去了
起初的三四年 他只要躺下
世界就会倒扣过来 耳朵就会听见
天上的左腿 在天上 大声地喊
喊那条在地上拐来拐去的右腿和越来越旧的身体
那三四年 世界迫使他
夜晚 变成一只清醒的蚊子
白天 变成一头睡死掉的废物
迫使他 把所有的好日子
一个个一个个地反过去 倒着过
后来 慢慢的 一架木拐杖
就取代了左腿的位置 天上的风
大啊 那条左腿 也不知被吹到哪去了
他就又把那些日子 按照原来的样子
一个个一个个地翻转回来 顺着过
在有风的日子里 在右腿与拐杖之间
就会有一条空裤管 在软弱无力地摇摇又晃晃
2007.03.31
■每一块煤里都活着一个挖煤人冤死的鬼魂
那么多的煤 那么多挖煤的人
挖着挖着 就活进煤块里去了
那么多的煤块 那么多挖煤人的鬼魂
被祖国的黑铁皮车箱 一节节地装满
沿着铁轨 运送进生活的炉灶里
烧水 做饭 取暖 火焰噼啪作响
在生活的清晨 一个身体 从门里探出
一个转身 又缩了回去 世界的空旷处
一堆新鲜的灰 正被风 向四周吹散
2007.04.05
■啃,或者拆旧房子的十个外省民工
勒紧裤带 二十条汗淋淋的手臂
反复使用着动词 举起和砸下
像十只野兽 对付一头庞然大物
从五楼开始 往下啃 啃掉凉亭
啃掉护栏 啃掉阳台 啃掉窗
啃掉门 啃掉墙 啃掉楼梯护栏
啃掉楼梯 啃掉五楼 啃掉四楼
啃掉三楼 啃掉二楼 啃掉一楼
足足啃了半个多月 终于把它
啃成了一滩碎砖块 而十个民工
也只剩下了九个 和十七条手臂
其中一个 在啃三楼时 先被房子啃掉了
啃二楼时 房子又啃掉了另一个的一条手臂
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 蹲下来喘口气
几米之外 还有好几幢 在等着他们
过去
2007.04.07
■浑身长满伤口的女孩
她就要消失了 她在等死 过来把她带走
这具生长了二十三年的身体 正鲜嫩着
但世界却过早地 拒绝了她生长下去的愿望
还把那么多的伤口 嫁接进她的肉里
她平静地看着她的肉 看着腐烂 看着发臭
看着脓血流出 看着痛 看着自己慢慢消失
有什么办法呢 世界已宣告了她的无可救药
就连上帝 也不能 从那些伤口里
为她拿走 那些艾滋病菌 腐烂 痛和臭了
这个被上帝用粉笔画在世界黑板上的女孩
上帝画到她二十三岁那年 才发觉
全部把她画错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盯着上帝的手
把她满是伤口的身体 从世界的板面上
一截儿一截儿地 抹掉
2007.04.07
本文编辑：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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